地上的陈脊此刻业已回过神来,他静听对话,方知二人竟还有这番渊源,当下开口道:“原来是故人相逢,那这案子便好说了!”
沈亭山笑道:“说得正是!梁叔,哦不是,释缘大师,我们莫在此处吹风,进去细聊吧。”
梁宽点了点头,当下将二人引入洞中。清茗一盏,三人便滔滔聊起往事来。
“说来惭愧,老衲年轻时仗着有些气性,蒙大家叫声梁爷。大家伙也信任我,将那码头介绍活什的事交给我办。八年前,确实有过这么一单子生意,是当时的把总,尹世昌亲自找过来的。”
“尹世昌?”陈脊惊讶道:“码头衙门要找跟船的人,自有巡检,尹把总怎么会亲自去找劳工跟船呢?”
梁宽轻抿一口茶后,接着说道:“当时我亦十分疑惑。尹把总的解释是,这次的运输特殊,码头衙门人员不够,需要我替他找些靠谱的劳工跟船帮工。”
沈亭山问道:“您照办了?”
梁宽颔首道:“尹把总在山阴素来是有口碑的,当时我并没有多想,便替他仔细搜罗了十五名劳工,并于那年六月十六日出海。这个日期我记得很是清楚,那日我原本也是要跟船出海的,恰逢这个时间正是我母亲的六十大寿,我便没有跟着去。想来亦是机缘,当时若是去了,只怕也同他十几名弟兄一同葬身鱼腹了。”
“当年海上究竟发生了何事?”陈脊焦急地问道。
梁宽叹了口气,手中的佛珠再次转了起来,“这趟出海,按尹世昌原本所说,应当是半个月便可回程。可后来,我们等了整整三个多月。劳工的家眷没日没夜地敲我家的门,问我要人。我也多次去找过尹世昌询问,他也只是说,朝廷机密,再等几日。直到那日,尹世昌一大早便来寻我,说今日他便出海去接船,我只当这事算是有着落了。谁知道,十五名劳工,最后只有三个人活着回来。连带着尹世昌也”
沈亭山道:“那三个人可是杀猪匠皮三儿,李执事和卖糕饼的刘大?”
“正是。”梁宽说着又深叹了一口气,眼底已不自觉晕出红来,“他们三人回来后对海上发生的事三缄其口,只说是受到了私盐贩子黄柳生的袭击,其他的便不再多言。”
陈脊道:“据我所知,当时官府也并未深究此事?”
“没有。那船神秘消失在海上,船上众人又都离奇失踪,尸骨无存,官府怕事情闹大还特地派人叮嘱过我,要我莫多说一个字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为着此事我良心不安了许久,那些出海的兄弟遭此横祸说到底都是被我所累。”梁宽说着苦笑道:“那时我终日酗酒,在酒馆买醉时恰好遇到了尹世昌的儿子尹涛,还被他打了一顿。”
沈亭山听到这疑惑道:“尹涛?八年前他不过是十来岁的孩童,怎么能打你?”
梁宽对沈亭山这话更是疑惑,反问道:“你对山阴不熟悉,怕是记错了人。我虽多年不曾见他,但算算年岁他如今也该和陈知县一般年纪了。”
陈脊惊讶道:“与我一般大?这怎么可能,尹涛自己亲口所说,父亲去世时他不过十二岁。”
梁宽顿了顿,思忖片刻后笑道:“不可能,别t?人或许不清楚,但我却不会记错。你们有所不知,这尹涛天生不足,幼时常常生病,当时尹世昌的夫人托我去找了算命先生。先生说他出生的时辰不好,需送到庙中方能长大。于是,他刚生下不久,便由我送到了庙中寄养,我还时常去庙中看他。他父亲出事时,他是第一回从庙里回镇上,许多人都不认识他,但我却一眼认出他来,那时他已过弱冠了。”
陈脊和沈亭山听闻此言,惊得面面相觑。他们往日倒是常调侃尹涛长得老气,却不曾想他竟是真的隐瞒了年龄。可他为何隐瞒年纪,难不成他身上亦有秘密?
沈亭山连忙问道:“可据我所知,尹世昌离世时他尚且年幼,后来是裴荻将他抚养长大的?”
梁宽笑道:“这又是道听途说了。裴荻与尹世昌啊,表面是兄弟情深,可实际上呢,裴荻是最不服气尹世昌的。他这人好酒,酒后曾多次提及要对尹世昌取而代之。尹世昌却像不在意似的,还叫尹涛认他做了师傅。我曾在庙中遇到他这师傅几回,对尹涛非打即骂,又哪里像个好师傅呢。至于后来发生了何事,怎么会传出这种谣言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“这是为何?”陈脊追问。
梁宽微微笑道:“因为后来我便被捕入狱了。”
“我正想问此事呢。梁叔,你当时可是冤枉?”
梁宽摇头道:“那日我醉得厉害,醒来就是在家中,手里头还多了不识的包袱。官差将我押入大牢,直到那桶冷水从头浇到脚我才醒过神来。时至今日,你问我究竟是否被冤,我自己也并不清楚。也许是被冤,也许是我自己酒后胡为,都不重要了。”
“怎会不重要,若是冤枉,我身为现任知县自当为你伸冤。”
梁宽道了声佛号后,接着道:“说冤枉亦不冤枉,万事皆有因果,我害了那许多性命,纵是万死也难以赎罪。”
“所以您当时便认罪了?”
梁宽笑道:“在狱中反而好受了许多。”
“那如今的色戒又是怎么回事?”
“她是皮三儿的媳妇,当年我差点害了她丈夫的性命,她见到我有气也是正常。”
沈亭山听了这话心里便明白了。所谓犯了色戒,必定是李氏设下的局,而梁宽只当李氏是为了当年之事记恨于他,所以也并未深究。至于这李氏究竟为何要设下此局,只怕与当年梁宽被冤入狱一般,都是有人在想办法要让他闭嘴。
只是有一点沈亭山想不明白,这凶手已经杀了那许多人,为何偏生留下梁宽的性命至今。难不成梁宽与他有恩?
沈亭山认真盘起梁宽所言,尹涛这个名字,纵使他心中万般不愿将他与此案联系在一起,但现在他似乎是绕不开了。
“梁叔,你适才说尹涛幼时被送到了庙中,不知是哪个寺庙?”
“正是这慈安寺。”
“他被送入寺中养了这许久,可有其他人知晓当年之事?”
梁宽听了这话,脸复沉了下来,“说来又是一件罪恶。多年前一场大火烧到了这佛门净地,偏生火起僧房,知晓此事的师父都在那次大火中圆寂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