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光庭后退两步,后腰抵在货架上,婴儿床的木屑蹭过他手背。他盯着颜恬颤抖的睫毛,忽然想起婚礼那天她穿的婚纱——是那样的洁白美丽。“所以七个月前的流产也是假的?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琴弦,“那些血迹……”
颜恬死死攥住维生素瓶,瓶身贴纸被指甲刮出裂痕。她想起凌晨三点在卫生间兑红糖水的场景,马桶水倒映着她苍白的脸,像具浮在水面的纸人。“对不起……”她喉咙里泛起铁锈味,“我不敢告诉你子宫息肉的事,怕你说要丁克是安慰我……”
“丁克是因为你说怕疼。”赵光庭突然笑起来,笑声混着破碎的气音,“去年你偷偷去医院做检查,你以为我不知道?护士台登记的紧急联系人是我。”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缴费单,日期停在流产假的前两月,“我每天装着若无其事给你炖补汤,原来你根本没躺在病房里。”
颜恬的视线钉在那张单子上,想起他熬的红枣银耳汤总放三颗枸杞——因为她说过不喜欢偶数。“你早就知道?”她踉跄着扶住货架,粉色连体衣在眼前晃成模糊的色块,“为什么不拆穿我?”
“因为你在枕头底下藏了本《育儿百科》。”他弯腰捡起滚落的婴儿帽,小狐狸耳朵蔫蔫地垂着,“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对着婴儿用品区发呆的样子?每次经过母婴店,你都会在安抚奶嘴前停留三十秒。”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,按在自己胸口,“这里比超声波更清楚,你每天晚上都在背身掉眼泪,枕头湿了一片又一片。”
颜恬浑身发抖,感受着他掌心跳动的频率。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,像根细针扎进她空洞的小腹。“我太想要个孩子了,想要和你有个完整的家,有你,有宝宝……”她终于崩溃,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,“看到你提起未出生的宝宝时那温柔的笑,我怕极了——怕你发现我根本给不了你这些。”
赵光庭将她搂进怀里,闻着她发间残留的樱花洗发水味道。货架上的小熊安抚奶嘴还在柔光里闪着光,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:“你总说自己不完整,可我们结婚时交换的戒指,我发誓我会永远爱你的。”他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,“还记得七年前你去外省读大学,我在樱花树下哭,不是因为你要走,是怕你不回头看我。”
颜恬抬起头,撞上他眼底未落的泪。商场外的风卷着最后一片樱花掠过玻璃,她忽然想起老宅的樱花树,此刻青果正悄悄缀满枝头。“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?”赵光庭“这次不骗彼此,不去看验孕棒和体检单,只看对方的眼睛。”
他将襁褓轻轻盖在阿黄身上,金毛犬甩着尾巴蹭他手心。颜恬摸着柔软的棉料,指尖触到他刚才捏皱的地方——那里隐约有个小凸起,像颗正在萌芽的种子。远处导购员的脚步近了,她听见自己说:“好。但先说好,以后熬汤不许放三颗枸杞,我喜欢五颗。”
赵光庭笑了,眼角的泪终于落下来。他掏出手机删掉收藏夹里的“试管婴儿医院推荐”,屏幕亮起时,锁屏还是两人在樱花树下的合照——她笑得像个孩子,而他眼里盛着整个春天。
赵光庭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,将手机塞回口袋时,金毛犬阿黄忽然叼着襁褓往玩具区跑。颜恬看着它摇摇晃晃的背影笑出声,眼泪却还挂在睫毛上。赵光庭掏出纸巾替她擦脸,指腹蹭过她泛红的鼻尖:“饿吗?负一楼有家你以前总说要去的樱花松饼店。”
商场广播突然响起《卡农》钢琴曲,颜恬望着玻璃外飘落的最后几片樱花,想起七年前他在树下哭花的脸——那时她以为他是舍不得分离,后来才知道,是怕她遇见更辽阔的春天。“先去给阿黄挑项圈吧。”她弯腰捡起襁褓,布料上的樱花纹路蹭过掌心,“它最近总把旧项圈咬出毛球。”
宠物区的货架摆满五颜六色的铃铛,赵光庭拿起枚樱花形状的银铃晃了晃,阿黄立刻摇着尾巴扑过来。颜恬摸着项圈上的刺绣忽然开口:“其实我上周去复查了。”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,“医生说息肉已经很小,或许……”
“或许我们可以先养满一阳台的多肉。”赵光庭替阿黄系上项圈,铃铛声混着他的心跳,“等它们都长出花剑,再考虑要不要给小樱花找个伴。”他指腹蹭过她无名指的婚戒,那里还留着她熬夜设计图案时蹭的铅笔灰,“你看阿黄现在都这么胖,说不定它才是最需要弟弟妹妹的那个。”
颜恬被逗笑,伸手戳了戳金毛圆滚滚的肚子。阿黄以为在和它玩,叼着襁褓往童装区跑,粉色连体衣在它嘴边晃成小旗子。赵光庭笑着去追,阳光穿过玻璃落在他后背,像片会移动的樱花林。她忽然想起他藏在书房的素描本,每一页都画着抱着婴儿的自己,旁边歪歪扭扭写着:“等恬恬不怕疼了”。
导购员抱着叠好的婴儿用品经过,颜恬鬼使神差地问:“有成人樱花睡袍吗?”对方眼睛一亮,领着她往家居区走。赵光庭追着阿黄回来时,正看见她对着镜子比划浅粉色睡袍,发尾沾着片不知哪来的樱花花瓣。
“好看吗?”她转身时,睡袍上的刺绣樱花扫过他手背,像当年婚纱裙摆的触感。他伸手替她摘去花瓣,指尖停在她泛红的耳垂旁:“比婚礼那天还好看。”阿黄适时地摇了摇铃铛,仿佛在附和。
付款时,赵光庭悄悄在购物篮里加了盒樱花味润唇膏。走出商场时,暮色正漫过樱花树,青果在枝头晃啊晃,像无数颗绿色的小月亮。颜恬忽然指着远处的便利店:“想吃草莓冰淇淋。”他笑着去买,回来时看见她正蹲在樱花树下,给阿黄系上刚买的铃铛项圈。
冰淇淋在晚风里融了个角,他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奶油,听见她轻声说:“其实我昨天把《育儿百科》捐给社区图书馆了。”她抬头看他,眼睛里盛着将落的夕阳,“但他们说缺儿童绘本,我想……或许可以试着画一本关于樱花树的故事。”
赵光庭咬了口融化的冰淇淋,甜味混着她发间的香氛在舌尖漫开。阿黄突然对着路过的蝴蝶狂奔,樱花睡袍的带子从颜恬肩头滑下,他伸手替她系好,指腹触到她后颈细腻的皮肤。远处便利店的灯亮了,暖黄色的光里,他听见自己说:“需要男主角吗?会熬五颗枸杞汤的那种。”
她笑着打他肩膀,发梢的樱花终于飘落,跌进他敞开的领口。阿黄叼着空襁褓跑回来,铃铛声惊起几只麻雀。颜恬看着他耳尖的薄红,忽然想起婚礼那天他紧张到把戒指戴反,却在交换誓言时说得无比清晰:“我会永远看你的眼睛。”
晚风裹着最后一丝花香掠过,她伸手勾住他小拇指,像勾住七年前那棵樱花树的枝桠。远处传来婴儿的笑声,这次不再像细针,倒像是片柔软的羽毛,轻轻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。阿黄蹭着他们的腿打转,樱花铃铛在暮色里叮当作响,像春天留下的最后一句私语。